第一章 山野少年不知愁(2/2)
。于是庄上的人也都渐渐唤起了这一称呼。大狗子也和往常一样,日日砍柴,一朝进城贱卖。所得钱财,也就搁城中买些日用东西回来。村里人也都常在他进城前让他稍带些城中的稀罕玩意回来,他也从来照办无误,不多收一文。
渐渐地,“大狗子”褪下了那身出尘的衣服,换上了布衣,依旧以砍柴为生。“含辛茹苦”地拉扯儿子。再后来,“大狗子”将斧头交给了“二狗子”,自己回家躺着了。庄上的人倒是是眼明,“大狗子”交给儿子的不只是一把斧头、一架竹筐,还有进城卖柴、生火做饭、洗碗洗衣等诸多杂事,就好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扛起了一个有着瘫痪老爹的家。
“大狗子”心安理得,倒是把隔壁的孙大婶夫妇心疼的不行。“二狗子”自早到晚不但要砍柴糊口、洗衣做饭,还要抽空上“私塾”。说是“私塾”,却也不尽然。平常私塾大抵口授圣贤之道,讲四书五经,说“之乎者也”。可王家庄十年前流落至此的落魄老学士不同,他更多的是讲述三皇五帝的丰功伟绩,教授这些未来的庄稼汉《尚书》。有时候庄里自酿的酒太烈,喝多了还会趴在庄里人集资给他建的草堂里的梨木桌上酣睡,嘴里还不时念叨着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的话,学生们一句也听不懂。平日里老学士倒也顺带(或许是主要)教孩子们识识字、扫扫盲。
因为这位奇特的落魄老学士,“二狗子”很爱去私塾。
他走在泥泞的小路上,轻车熟路,不紧不慢。倒不是“二狗子”腿脚利索,而是这山路奇异,盘曲如龙,来回曲折。按庄里壮丁的步距,共有三万六千个足坑伴这山路自山脚蜿蜒起伏至山巅。他走的是“大狗子”交待他走的山路,平常庄里人上山采药走的路要比这好走的多。
“二狗子”总是会奇怪地觉得——那些大小一致的泥坑都是父亲一步一步踩出来的。他踏在坑上,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热浪从脚底喷涌而上,洗涤他的全身,最后汇入天灵穴消失不见。每当这时,他对这条崎岖山路的各种抱怨都化作一声舒服的轻吟。更奇怪的是路俩侧的树木,形状千奇百怪,“二狗子”必须蓄足力气,自己摸索良久,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挥斧才能将树枝砍下;先砍路左的树木再砍路右树木;只能沿着路一步一步向里推进,每棵都须砍上一根;若是不论顺序、角度,胡乱下手,大斧砍至树上竟会有金石迸裂之声,火星四溅,斧柄更会震得人虎口发麻。
这曾一度让失去了耐心的“二狗子”吃尽了苦头。
好在世上无难事,只要肯攀登。接过斧头不到一年,二狗子就将在哪一步上应该如何挥斧给记了个七七八八,如今早已把动作烂熟于心。别说现在天还未大亮,看的不甚清楚,哪怕是闭着眼来山上溜一趟,他也能背满满一筐柴木回去。
二狗子动作不停,思绪万千。算算时辰,下山回家把柴火放下,顺带把父亲的粥煮好,刚刚好直接去李先生的草堂上私塾。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别人家为何都是父母宠溺孩子,自己却要照顾父亲;王二麻、王小胆这些伙伴整日将“我娘……”挂在嘴边,自己的娘亲到底在哪里?父亲性情温和,从未训斥过他,甚至从未对他发过火,更别说动手打他了。唯有一次他壮着胆子问:“爹,我有娘亲吗?”大狗子才破天荒皱了皱眉,但依旧如以往一般沉默不语,只是轻轻搂过他的身子,抱在怀中,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瓜。
二狗子伴着曙光下了山,背着箩筐,哼着小曲,向家走去。虽说世态炎凉,人情冷暖,但好在王家庄的人大都善良淳朴,从未有人拿二狗子的身世打趣。多少让他幼小敏感的心得到些许安慰。他回到家,轻轻掩上前门,放下竹筐和铜斧,休息片刻便开始生火煮粥,扭头见大狗子仍斜卧在床上酣睡,没有被生火声吵醒,不禁长吁一口气,卷起袖口擦了擦头上的汗,继续干活。
自他接过斧头后,大狗子不是高枕无忧,就是闭眼斜卧,或是盘膝而坐,或是倚床假寐,但无论如何,他从未见过大狗子离床一步。不过二狗子觉得他肯定是在家里无人时才会出去洗个澡,要不然天天似这般无忧高枕,身上也要长虱子啊。
除非大狗子是传说中的啥子仙人。二狗子听李先生在草堂里说过,“世上有仙,仙人无忧”。意思是仙人有一种体质,叫无······无什么,对了,无垢之体!即使不洗澡也不会蒙尘生病。二狗子想到这自己都觉得好笑,下意识柴火添的猛了些,把自己熏了个灰头土脸。他咧嘴笑了笑,拿出一个碗,等粥煮好了盛放。爹要真是仙人,爷俩至于天天这样野菜伴米粥,到现在连猪毛都没吃过几根?不过“二狗子”一直谨记李先生常说的“知足常乐”。
有一个家就已经很好了。
待粥煮好,“二狗子”踮起脚盛好粥,轻轻放在石桌上。回首见父亲的被子有些滑落,急忙在洗的浆白的衣服上擦擦手,爬上床努力帮他盖好。他见家中一切都已安排妥当,便心满意足地拿起课本,推开前门,前往草堂。
他不知道,在他转身时,无忧之人的脸庞有俩行清泪缓缓滑落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