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母女(2/2)
一块馒头当肥皂了。
她的心乱成这样,恨成这样。
她恨那个男人,默念他遭千刀万剐,这么好的女儿,他就一脚踢出来。不过今日看着穿旗袍的女儿,觉得老天爷又将女儿从叶凤才手中抢了回来,彻底还给了她。
女儿是她的全部,女儿给了她心理慰藉。女儿的一举一动,她的细碎的脚步,她随意的哼唱,她的任意和任性,都能在她的心里激起涟漪,都能像一坛坛银子一样的水,灌填她心的坑坑洼洼的伤口。
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丝温暖,这也是在寒冬里为她抵御严寒彻夜闪着熟焰的煤。
刚才来时,她在街边看到糖炒栗子了,多香啊,世界铺陈着无尽的锦绣与繁华,但自己可取的尤物,可能就是这样几粒糖炒栗子。过去买了一家人吃,家里的人越来越少,秋桃上班后她一人在家,只有她一人吃糖炒栗子了。
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是不能一人吃的,包括家常便饭,一人吃下去,就会把自己吃成一个穴居的原始人,原始人穴居的时候,最怕孤独和黑夜,怕狂风后的风雪,怕野狼的嗥叫和寒风的悲鸣。人用了几百万年的功夫,创造了桌子,创造了桌上的食物,创造了一男一女对坐的方式,创造了一家人,相敬如宾,于是人才走出洞穴,走进家园,人才比兽尊贵起来。
她们面对一壶茶,一起吃着糖炒栗子,郭佳红是这个茶舍的第一个客人,一如数百万年人类第一次踏入洞穴,感受到了温暖和团聚,对坐共眠,第一首诗诞生了,诞生了真正的母亲和女儿,母女开始喝茶,吃糖炒栗子,洞穴里面充满了毛细血管,生命有了通道,有了激情。人需要滋养了,需要茶,于是便有了茶,需要糖炒栗子,于是就有了糖炒栗子的芳香,人们将石头堆放到洞口,那就是门,门能够挡风挡雨,还能将一家人变得更像一家人。
郭佳红要起身走了,她一个老太婆,不能赖在这里吃糖炒栗子,这样是要影响女儿做生意的。
她离开茶舍,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秋天,天地老之将至,叶子徘徊在得失之间,叶子正在失去,失去生命的活力,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和尊严,它们在天地间徘徊,在寻找,那找寻的样态是悲凉的,它们要找到立足处,为此它几乎一天一地的飞翔,就为找个立足处。
你瞧,只有风,为落叶献上一份殷勤,它们给叶子一份力量,托举着它们,努力地让它们上扬,向着无限的远方飞去。叶子于是在空中旋转、翻腾、飘舞,生动如精灵般地在天地间飞翔。
空中飘散着的,满目都是轻手一挥的随意。
叶子,当你们在空中云游时,一定看到了萧瑟的秋意,看到了田野苍老的背脊,一定看到了一种真实,一种沉重。
叶子,曾几何时,你们粉面朝天,你们是少女美妇人,是宠儿,你们永远接受阳光和空气的抚摸,曾经歌唱、舞蹈、给人间以绿色,给夕阳以倒影,给风以歌声,给地平线以悠远的潮水波浪。叶子,你们也入因果轮回么?来世是否想变成一朵花儿,翘立在丁香树上;是否想变成枝头的鸟儿,作随意的飞翔;或许变成一滴晶莹的露水,短暂,却并无最后癌变一样痛苦的时光。
人生之秋,应有一种浓浓的区别于脂粉香水的香味,应有一种达观和超脱,应有韶华故事并有向整个天地叙述的欲望,应有生命的圆实与秋意的荡漾,可你站在这里,眼前纷乱飘零的落叶让你发呆。
她的手机响了,是女儿的来电。
“秋桃,有事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还打手机。”
“妈妈,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。”
一听这话,她顿时热泪盈眶,女儿此时一定看到她的娘一人孤独地站立在街头,看到她娘此地落寞失落。
除了女儿,还有谁能够这样来听自己的声音,她忽然没了声音,她觉得应该控制自己,不能让秋桃感觉出自己的伤感,可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,她的声音几近于哽咽。
她在盘算,扳动着手指,口中念念有词,仿佛是在计算一组数字,又像是对人生的过往作出盘点,这是需要指头参与的,一件件,一桩桩,放到指头上去数,让它们数个清楚。如今又多出一桩,秋桃被踢出化肥厂,让这本来就不够用的指头又多出一桩,这一桩一定要算上,放到大姆指上,这是第一桩第一件,是他叶凤才狼心狗肺的第一件。
郭佳红翘起这只大姆指时心口不觉一阵钻心的痛,两行眼泪流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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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