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第二十一章)(2/2)
把刚满月的孙子扔给了懒尸婆,踩着漫过石拱桥的河水,摸索着来到了一公里外的老屋。老屋地面很干燥,屋内外的墙壁没有水渍,瓦面没有破损,四周的水沟没有堵塞,老祖宗把水沟挖得很深,雨水不会漫上土墙。堂兄又看了看厨房,锅里正在煮绿豆稀饭,这是小冬哑巴最喜欢吃的晚饭。堂兄在客厅里坐下,发了一支烟给哑巴儿子,父子俩烟头对烟头吸着了烟,然后就在烟雾缭绕里静默着。一支烟抽完后,堂兄又从烟盒里弹了一支出来,小冬哑巴呀呀地回绝了,堂兄便把那支烟夹在了耳朵上,那包烟顺手丢在了桌子上。堂兄想着家里刚满月的小孙子,便转身往外走,一边提醒小冬哑巴,你耳朵灵,要惊醒些,听到什么声响要出门看看,特别是要去检查水沟,别被堵住了。小冬哑巴呀呀呀呀地比划着,站在屋檐下,看着父亲的身影在夜幕低垂的滂沱大雨中消失不见。
我猜想,吃完绿豆稀饭,小冬哑巴记着父亲的吩咐,一定是绕着水沟转了一圈,见没有哪里被堵住了,他便美美地抽了一支桌上的烟,然后赤膊躺在了床上。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大了,敲在瓦面上,像是石头击打在洋铁皮上,小冬哑巴便在这乒乒乓乓的雨夜里沉入了永恒的梦乡。
半夜里,老屋后面五十来米远的那座山坡,前几年被削去的山体开始往下掉石头,接着发出了一阵沉闷的轰响,整个山体垮塌了下来,继而是四周被围堵的洪水喷涌而出,一股汹涌可怕的泥石流向着落差二十多米的老屋席卷而来。不到一分钟,整个老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江河奔腾般的泥石流还在争先恐后地向老屋冲来。
一个小时后,下了两天三夜的大雨彻底停了,深夜里的天空甚至还露出了几颗星星,眨巴着调皮的眼眸,打量着苍茫无边的夜。
天亮后,人们才发现那半座消失的山坡,它们没有长腿,却轻松地跨越了五十米的距离,在老屋这个地方堆出了一座新的山坡。小冬哑巴在一个雨夜里,被泥石流掩埋在了二三十米的地底深处。堂兄没有去挖掘这座刚刚堆砌成的山包,村里人也没有一个人觉得应该去挖掘。有人拿来了纸钱蜡烛香,袅袅青烟里,一切都化成了一抔黄土。
一个月后,我回到了老家。站在这座椭圆的山包面前,我没有悲伤。或许,我的小冬哑巴,能够这样遽然远逝,对他而言并不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苦痛。生已如此甘苦,在接下来的往后余生,他会更加得孤独悲苦,能够这样提前远行,也是一份难得的宿命轮回。
只是,我跟小冬哑巴的约定是无法再继续履行了。我掏出一整条烟,放在墓碑前,然后点燃了一叠又一叠的纸钱。烟火缭绕中,我深深鞠躬。相信,下一次轮回里,明小冬会有嘹亮的嗓音,会有聪慧的头脑,会有阳光般的微笑,会有漫长又幸福的时光。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