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拾柒章 胶片(1/1)
和我见面的房屋中介是一个年轻小伙子。
穿着中介式的黑西装,中介式的皮鞋,用中介一样的口吻说:请坐
我说:“我要卖房。”他便像一个中介一样开始介绍流程了。
阳光从窗帘缝中挤进来,照得我后背发热,只好坐直身体前倾躲避。他见我好似非常认真,也挺直脊背,愈发热让人有些烦躁,但并不反感,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,我想赶快卖掉房子,他把我当作提升业绩的救命稻草。
我们都剩不下多少时间了。
九号床的华姐是今天上午走的,孩子一岁,在妈妈离开人世的一瞬间咯咯笑个不停。小脸红润,在场的众人感到毛骨悚然。
在妇产科的时候华姐抱着刚出生的宝宝让我给起个小名,我说这任务太艰巨,她笑:“你文化比我高,我相信你。
于是孩子就叫端端,端正的端。华姐高兴地摇着他喊端端,端端哇地一声哭了。想是我不太胜任这个工作。
华姐一向是信任我的,尽管我年轻,方方面面都不成熟,她也不在意。开始我喊她“严女士”,她说太正式了,不习惯,非让我喊华姐。
“要是被知道了可不好。”我有些为难。
“那你就偷偷喊。”她说道。
这种信任或许是出于年长者的一种直觉,以前总是不以为然,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很感激。
今年调了科室我才知道华姐又住进来了,什么病没打听到,总之活不长了。我想起端端,心里有些发紧,很快又释然了。我没有关心的义务,更没勇气。主动申请调科室正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新生命的诞生,出生的喜悦总是伴随一种强烈的寂静,让人手足无措。
挂了院里的精神科,开了点药,也没再回去看过。
但华姐待我不薄,我还是趁着午休溜去了她的房间。
华姐像一件忘记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衣服,皱巴巴地挂在病床上。我眼睛一酸,赶紧用手抹去眼泪,但抹了半天却是干的。
我小声说:“华姐,是我。”她没有回答,我又喊,她才缓缓睁开眼睛,声音撕扯着,带出些许欣慰:“呀,小吴。”
我拼命点头,她轻轻握我的手,又不说话了。临走时我看到她身下压着什么文件,末尾歪歪扭扭地签了字:“严华”。
华姐住院这段时间,我也为今后做好了安排。写了辞职信,起草了遗嘱,找了中介,打算卖掉房子,看起来都是大事,其实很早便开始打算了,不过一直没有让我能下定决心的事。
今天上午10时,华姐准时走了。仪器测定剩余的生命还有三年,这三年不出意料地转让给了端端。
我听到这个消息转身上楼提交了辞职信,是时候了。
同时,我申请了生命让渡协议,剩下的日子应该很多,我决定全部让给3床的那个喜欢画画的女孩。但愿她能摆脱那致命的遗传皮肤病,去追寻她绘画的梦想。
签字的时候院长打断我:你下定决心了吗?我说是的,想了半年了。
他拉开厚重的门,里面巨大的机器极具压迫感,他又问:“不后悔?”我盯着舱门,一旦走进去,就是地狱的大门。
“不后悔。”我的表情平静,面部失去了血色。
整个过程看上去很吓人,其实生命让渡就像是剪电影一样,从这里剪下来,再接到另一个人的胶片末尾。我剩下的生命是二十一年零一个月,转让二十一年,剩下一个月用来随意挥霍,也防止我改变主意。
不出半个月房子就卖掉了,留了够用的,剩下的全部裸捐。
这是我所能给这个病态的社会,留下的最后价值。
那一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,身心十分释然,恰似龙场悟道,好似人生即将完成。
半个月后的上午十点,我站在生命让渡机舱门前,接受过渡的小女孩站在另一个扇门前,彼此对视一眼后,双双跨步进去。舱内的装置柔软的包裹住身体,温暖的像是回到母亲子宫里。
舱门外的显示屏上:我的生命是100,而那女孩是0。
机器的运作声音停止,我睁开眼睛,走出舱门,回头看。
胶片接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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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