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叁拾捌章 住在风上的人【下】(1/1)
一个略显忧郁的少女，迎着落下的太阳侧坐着，坐在风筝的翼上。她的双腿垂下，在风里微微晃荡着。她的背后是日暮时绚烂的、紫红色的天幕，沉入水中的太阳正把橙红的光晖怜爱地洒在她的身上。
光在空中流动，在云层中跳跃，在风中翻涌。光从世界的每个角落飞来，落入我的眼睛。
忽然，毫无征兆地，她扭过头来。
我对上了她的眼睛，她的眼底在晚霞中泛着晶莹的高光。
回过神来，我的手心已然多了一团乱线。迷离的线团带着微弱的白光，跃动着。
月亮爬上黑夜的天空。海面泛着蓝色的光。
鱼群在水下列队游过，划出长长的曲线的航迹。从天上看去，无数航迹分散在海水的各个地方，像风筝分散在天风的各个地方。
某处海面忽然亮起来了，就是有雨落在那儿了。
这样的黑夜，我度过了许许多多个。
从那天开始，我便辗转难眠。我缩在羽毛的吊篮里，披着线织的轻纱，望着上方天空的星辰，或者下方变幻着波纹的海面。
当然，更多的是望向她。
显然她也一样辗转难眠。夜间她时常翻出她的吊篮，坐或躺在风筝的翼上。当她扭头向这边看来，我便能看见那双星辰般闪烁的眼睛。于是我也学着她爬到翼上，在风里晃悠着脚。
我们逐渐靠近。
从能随时注意到挥动的手，到能清晰地看见阳光里嘴角的上扬，再到能从风的呼吸中听见片段的话语.……
“你好！很高兴认识你！”
从某一天开始，我们的语言能够互相传达。她告诉我许多事，许多她见过的人。我也告诉她许多事，许多我见过的人。不仅我们的，我们爸爸妈妈讲给我们的事，能听懂的和听不懂的，我们都讲给彼此听。
再后来，我们靠得越来越近，直到在一个白昼的午后，我坐在风筝右翼的末端，她坐在风筝左翼的末端，我的右手与她的左手指尖相碰。
于是我们都笑了，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，而流云从我们身旁划过。
“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线，就再也握不住别人的线了。”我试图登上她的风筝时，她这么说道。
于是，我们调整风筝的翼面，让风把我们的吊篮托在咫尺之间。我们一起捕云，一起看鸟，她教会我坐在翼面上歌唱,我教会她用羽毛编织头冠。
再后来，我们的话少了。许多想说的话，只要一个眼神，眼底泛起的高光就能全部传达。
我仍然会想很多事，当然她也会。我们把所想的告诉彼此,然后获得全新的想法。
风上的生活就这么持续着。
许多事情我都能够渐渐地想明白了。我知道风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改变，也许有一天晨起我就见不到她的风筝。我知道云会随机流过不同的天区，也许我会有喝不到水的日子。我还知道，新生的孩子随时有可能在很远很远的下方抓住我的风筝线。
当然，我也反复回味那句话。
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线，就握不住别人的线。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暂时拉住她们的手，而如果有一天风要将我们抛上更高的天空，只有自己的线会留在手心。
也许在久到不能推演的未来，在高不可及的天顶，面对白昼里走过的太阳，我会最终明白些什么，然后像爸爸那样，割断我与石头最后的连接。
我知道，无论人们扎起多么精美的风筝，昏线也永远在天空的尽头等待。我会像鸟那样欢腾着扎入水中，浪花将是我对生活的赞美。
而在下一个黎明，当新生的婴儿和着太阳从晨线上浮起、随着潮水攀上石头时，曾经握住我的线的孩子将迎着赤道大洋上永恒的疾风，同自己的风筝升上蓝天。
[完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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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