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大孝沐恩(1/3)
流星坠京,月缺桂宫。春暖乍寒,有凉风自西北徐徐袭来,使殿外的宫灯犹同摆设,火苗若鬼魅般飘忽不定。月华下的城墙、宫阙、紫房、沧池以及参天的大树,都阴阳交错,模糊不清,如同坠入到异域的极乐世界。但闻宫檐下铁马叮咚作响,不是丧钟,胜似丧钟。
自桂宫龙楼门至鸿宁殿前,文武百官似白蚁行雨,一个个俱着白单衣、免冠白帻,王公诸侯又加披衰绖重孝,势若鬼魅魍魉般趋步重行。因永信殿格间狭小,皇太太后凤体已由永信殿暖阁迁至桂宫鸿宁正殿金墀之上。
大鸿胪设九宾立于殿下,有谒者引帝后二人进殿吊祭,刘欣哭踊进前,捶胸顿足地三拜九叩,恸哭几绝。有二谒者忙俯身搀起,引天家登阶到祖母灵床东前落坐;皇后哭踊后引到金墀西前。梁王、高密王及河间、信都四王进殿,祭罢引东面北跪伏,异性小侯以三公为首逐随其后。
王公宗室吊祭完毕,皇帝刘欣因悲怆过度,便以头猛撞灵床。太皇太后、皇太后及敬武公主见状大惊,忙出面阻拦,殿内公卿见此状一时心急,顿时一片哭天呛地。大鸿胪见状便于殿外喝唱道:“传哭——兮——”哀乐奏起,殿外诸臣听罢皆以头触地,嚎啕大哭起来。
此时自鸿宁殿门款款飘进一人,其身着衰绖重孝,满面悲怆却眉若弯月,眸似清泉,腮染桃花,延颈凝雪,腰媲细柳,恰似那天女下了凡尘!
两谒者欲上前阻拦,近观乃后宫掌印女官——长信詹事班婕妤,先帝刘骜的皇妃,位媲三公,忙疾身退至殿堂一角,低头垂手惊栗不语。班詹事盈泪肃拜于地,哭声一时凄厉怜人,惊得典丧令杜业急忙爬到金墀之上,又疾身跪伏于东朝足前,压低嗓门急奏道:“启禀太皇太后,殿下吊谒者乃班娘娘,粪土臣不知如何引位,诚乞太皇太后示下!”
东朝见班詹事于玉阶之前重孝吊谒,不由心生悲悯,倒是引位颇费周章。东朝詹事与少府共存也属罕见,只因班姬身份特殊不列公卿,但按长信詹事统领六宫的官阶来看,当居三公之佐;若依宫闱皇室排序,应享太后之尊。
昔日赵飞燕为夺中宫后位,曾于元延元年设计弑杀刘氏孤儿,其母曹宫乃宫廷教习,曾与班婕妤义结金兰。曹宫生下皇子被缢杀暴室,后来皇子也溺死于赵合德密室之中。
新帝刘欣登阼上位,赵太后为避班姬报复,自恃拥帝有功,便怂恿皇帝刘欣废其尊位,贬为庶人。然而班婕妤蕙质兰心,又文才出众,使得东朝逢人便夸儿媳:“古有樊姬,今有班婕妤。”见班婕妤又遭赵飞燕暗算,便遣人接到长乐宫中。一道懿旨,着封班婕妤任长信詹事居女官之首,统领六宫,承教皇后、皇太后,代掌后宫诸多凤印,可谓尊崇之极!
于东朝而言,班詹事既是自家儿媳,亦属在籍宫中女官,常常栖居于长乐宫长秋殿中,无人诬陷,无人敢欺。东朝便叮嘱典丧令杜业道:“着谒者引班太后坐灵床西中!”皇太后赵飞燕听得东朝嘱托之语,顿觉天旋地转,遂上前扯住东朝袍袖,嘤嘤哀求道:“母后这番安置稍嫌偏心,班姬尊号早已废黜,今又拾起,于制不合。其应砥于阶下当值,今叫她亲扶灵床,委实不该,万乞母后明察圣断!”
东朝听罢也兀自睥倪不理,杜业察见事已至此,便小心应喏下得金墀,与谒者附耳交待几语,便应酬其它事务去了。
谒者忙引班詹事上得金墀,四目相对,分外仇视。班詹事听从谒者安排,于赵太后身侧扶灵床跽坐下来。敬武公主见赵太后频频努嘴施与眼色,便心知肚明。因平素便与中宫友睦,却之不恭,便凑近太皇太后私语道:“嫂嫂今日却是为何,遣一女官金墀守灵,若嫌乏累,便差詹事扶您回銮。明日一早便有小敛,天家、皇后尽皆归去,此间有小妹一人便可!尚有诸位藩妃、命妇陪同守夜,也不孤单!”
东朝审视敬武一番,见其一脸尴呵尬笑,遂润声细语道:“虽说班姬罢黜尊位,却还是朕的绕膝儿媳,若忝居于此有碍观瞻,这金墀之上,哪还有老妪插足之地?”敬武公主见太皇太后有愠怒之色,忙躬下身段跪伏在东朝足前,谄媚道:“姒嫂一向心慈仁善,小姑无心之失,若是动气,倒不如骂上两句落个痛快!”
太皇太后冷丁一眼不予置啄,见殿外诸臣依秩群祭,便召少府王闳近前,吩咐道:“诏乐府协律都尉,着《巴渝》嬥歌改弦为班姫之《自伤赋》!”赵太后及敬武公主闻听此言怛然失色,有东朝倾心袒护班婕妤,便也拿她不得,只有悻悻黯然神伤。少府王闳领命而去,少顷,殿外便传来靡靡之声,音曲摧怆,唱腔哑哀,声声断人肠……
“承祖考之遗德兮,何性命之淑灵。登薄躯于宫阙兮,充下陈于后庭。……潜玄宫兮幽以清,应门闭兮禁闼扃。华殿尘兮玉阶苔,中庭萋兮绿草生。广室阴兮帷幄暗,房栊虚兮风冷冷。……”
班婕妤不由忆起往昔,凭栏望穿几度山水,望穿夫君归来的那桑石磴道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目光所及,尽皆哀愁……想于此,禁不住泪流如注,恸哀几绝!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