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 伯劳飞燕(1/4)
吕焉身怀有孕之事传入了庐内,王莽闻讯心如刀割。待谒者退后就踉跄着奔到银杏树下,颓然弓背俯下身去,颤颤抚摸这一地如锦的黄叶,泪珠似晨露一般滚落而下……许是这落叶感同身受,小风一吹,也悉悉簌簌啜泣了起来。
庐舍的根处伸出丛野菊,嫩得能掐出泉水来。许是这野菊怕误了时令,就憋着吃奶的气力抽出花蕾。略开的花瓣紧凑凑的,花蕊甜甜直冲人靥笑。这可爱的小人儿晚秋的精灵,一下子锁牢了他的眼睛。他慢慢用模糊的双眸凑近它,用聆听和嗅觉去感知那种心跳与奶香……怎知这一刻又泪水如注,不知为何,会因一朵小花儿而牵肠挂肚……
忆起宇儿很小的时候,在老家堆积的柴房中,夫人暖着儿的小手瑟瑟发抖,而宇儿却在母亲的怀中灿笑如花……胖乎乎的臂如莲藕一节一节,手背上长出五个圆圆的凹窝,萌出的乳牙倒出涎水,如墨的嫩眸里泛出星花……父爱如山,谆谆施教,一张小嘴儿整整嗫嚅了一个春天,终是吐出了“阿母”二字,喊的是她,甜的是他,叫在嘴上,甜在心上……怀念至厮,还能嗅到一股乳香,匀称的气息依然如昔,依然会让自己因为心动而掉泪。
后来经伯父王凤举荐,终是在长乐宫内做了个郎官,也终于有了一匹自己的爱马。有次把宇儿抱上马背,执辔扬鞭,在东朝的宫阙之间缓缓穿行,宇儿使揪紧马鬃仰面痴问:“阿翁阿翁,快看快看,是阿母说的神仙洞府么?”他呵笑着回答:“长乐宫,桂玉之巅,万千世人朝圣之地!”
宇儿挠首“哦”了一声,又仰面朝父撒娇道:“阿翁,我也要!”父亲便浅浅低下头来,“孩儿,会有的,只要胸中装满星空,哪里都有桂阙兰宫……”忆到这里就仰天长笑,呵笑之余,两行热泪洇流入口,温温的,咸咸的。咸咸的底味又略加微辛,也多出了一份苦涩之滋……
一味逃避也无补于事。甄丰与马宫等一再报请,王莽终是坐卧不住,就起身驱车赶往诏狱。东阙与武库只两箭之地,可轺车甫于宫门露头,便被大拨的民众拦下,且麦浪一般伏拜于地……
只因多日彻夜难眠,王莽的身体早形销骨立,眼睑也肿得目视昏花,所幸两耳尚且聪敏。听得有羽林大声叱喝,忙广袖一挥呵止道:“百姓拦驾,可是又有什么冤情?”有一民众就膝行驾前,两手加额揖礼道:“贤德公在上,小民领三辅百姓拦街告状,伏惟君侯为民伸冤哪!”
王莽听罢攒袖示下,掾使忙上前半扶半驮地将他揽下。甫一落地就怜声问他:“有何冤情,你慢慢道来。”那个民众也不惶恐,就面对王莽泣泪道:“贤德公系我万民柱石之寄,本所托有人绵延后世,生民有望,国朝有期,然公子却被奸人算计,横染圄中而不自知,万望君侯以情动之,以理晓之,亡羊补牢犹未晚矣……”
一席话着实戳到了痛处,王莽遂背过身去以袂沾泪,又广袖一拂仰天长叹:“愚夫一生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未敢有过半分懈怠。然逆子却与豺狼为伍,背恩忘祖向死而生,怎不叫我愧对天下,汗颜无地?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哪里会有容错之机哇?”
“人生自古难如意,万事只求半称心。苛求过甚,伤筋动骨,安能淘尽膝下骨肉,不留一子送终么?”此言一出,万民同声。王莽不禁嘶声哑叹:“王公贵胄蠹国殃民,倒行逆施,我不正己,安能正人……”说罢躬身一揖再揖,众人仍是伏拜不起。俟侍中扶他上得轺车,王莽便命身旁掾使:“打道回府,权作盘算吧!”轺车于是折头向南,扬鞭策马向静园驶去。
家也不是个家,亲人似是而非,浮如飘萍的一掬孤魂,自遁下轺车那一阵儿起,就木木地辨认这熟识的磴道与锈红的大门,还有暗处主妇那张吊诡的冷面,不知渲上了何种颜料?是哭是闹是上吊,自己还否存有真身?抑或百年之后,这宅第的主人摇身一变,不知换了何种名姓……
王莽此刻头痛欲裂,不敢蛰入燕居或萱堂,就踉跄着进了二门的书斋。此间除了办公谋事,夫妻闹气便躲身于此,也算是世间仅有的插足之地了。又着那王光将门反锁,自陷于暗无天日的时空里,闭目冥思,忽觉这囹圄正急剧坠落,犹幽冥结界,务要打入至酆都地狱……
王莽正与那鬼魅魍魉缠斗之即,聒噪之声便嗡嗡传来,由小及大,由远及近,终是将灵异吓跑了事,也算把未亡之人从死人堆里夺了回去……王莽顾不得一身冷汗,细听外面有喧嚣之声,再细听竟是夫人在扯嗓谩骂。这没抓没挠的,真想寻个地缝进去。待延挨过了好一阵子,便于静谧中立身站起,拍门哑喝:“余要出去!”
王光急上前佝身开锁,见到叔父便腆脸揖道:“侄儿已将婶母劝回,您且坐着。忍字头上一把刀,下边不还有个心么?彻杯桔茶,您压压惊。”说罢就手脚忙乱地倒上一杯,又亲手奉于叔父案前。
王莽持卮嘬上一口,就抬起肿眼压嗓问他:“适才你婶母都骂些什么?”王光赶忙尬回道:“反正是……不中听的都上了……”王莽听了摆脸道:“照实说!”王光急得直搓手,“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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